“避雷！某红桶产品吃死猫！”12月初，一条消息开始刷屏张婷的养猫群。张婷在愤怒之余又有些庆幸，因为自己是“进口党”，家里从来不买国产宠物食品。
她认为，自己是“科学喂养”的坚定拥护者，不喂国产猫粮，定期绝育，不时喂食熟自制和生骨肉产品。在她身边，朋友们也大多持这样的观念，还衍生出“生骨肉优于熟自制优于冻干和罐头优于猫粮”的一条“喂养鄙视链”。
宠物医生天时钟潘见过太多有着食品焦虑的宠物主。在他眼中，对于国产宠物粮的态度，不能“一棒子打死”。喂养“鄙视链”的产生，也是人将自身的欲望投射到宠物身上的体现。
“没有任何喂养方式是最好的，适合自己和宠物的，就是最好的。”天时钟潘说道。
【1】“科学喂养”概念兴起
2021年初，张婷领养了自己的小猫奥利。那时，“科养”的概念还没有流行起来，更多送养人的要求是“富养”，奥利的送养人也是如此。
张婷心里打起了鼓，她在北京月薪到手只有五六千元，供自己吃穿都要“月光”，“富养”的条件听起来有些遥远。
她向送养人咨询“富养”，并表示如果每个月要花万八千块钱，自己肯定无力负担。
送养人宽慰她，富养的标准是不喂国产粮，最低要喂价格20元一斤以上的猫粮，有条件尽可能多的给罐头和冻干，一只猫每月只需花费一千元上下。
张婷接受了这个条件，把奥利带回了家。她尽力给猫最好的生活条件，猫粮400-600元一袋，罐头不低于15元，都是进口的品牌。“不吃国产”的喂养标准印在她的脑海中，被问及为什么，她也说不上来，“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”。
进口猫粮价格高至70多元一斤，低至20多元一斤。张婷也将20元一斤视为“猫粮”和“毒猫粮”的分界线。“现在肉都多少钱一斤了？20元一斤以下的猫粮能是什么原料做的？”
张婷这样的观念并不罕见。在豆瓣小组“爱猫生活”中，有62万余“猫奴”。小组提倡科学养猫，绝大多数组员践行并科普“只喂进口”的观念。有组员表示，国产宠物食品发展年头太短，且存在成分虚标、虚假宣传等风险，不敢拿自己猫的健康去冒险。
人们在养宠物这件事上投入了越来越多的心血。狗用来看家护院，猫用来抓老鼠的实用型养宠概念已经逐渐淡化。2021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数据显示，宠物家庭地位愈发受到重视，将宠物视为亲人的宠物主占比最多为85.1%，将宠物视为朋友的占比为8.5%，仅有5.7%的宠物主将宠物仅视为宠物。
随着养宠人的标准越来越高，宠物食品也卷出了新花样。2020年中国宠物消费结构中，食品占54.7%，宠物用品占比13.6%，而宠物诊断与宠物药品合计占25.8%。
根据艾瑞咨询发布的《2021年中国宠物食品行业研究报告》，宠物食品行业市场规模达到人民币1337亿元，预计2025年宠物食品市场规模有望达到约人民币2417亿元。
【2】国产宠物食品面临信任危机
宠物主普遍认为，在宠物食品行业发达国家，配方更为成熟，品质也更加稳定，而多数国产宠物品牌近年刚刚入局，多为两三年内兴起的产品，没有数据表明长期喂食的效果。
以猫罐头为例，进口市场普遍以“德罐”“新西兰罐”“美罐”三大类进行区分。张婷购买的罐头大多为“新西兰罐”，宠物主常按宠物适口性、价格、星级、营养成分等不同标准进行选择。目前，国产的罐头还没有一款登上星级榜单。
监管缺失、处罚不严是张婷等“进口党”宠物主对于国产宠物食品缺乏信心的主要原因。
目前，我国猫狗粮的监管按照2018年出台的农业农村部第20号文件《宠物饲料管理办法》执行。宠物食品目前发布的国家标准只有5项，还有3项在研。违规的主要处罚措施是罚款，一般不超过5万，或者不超过实际金额的5倍。
在艾瑞咨询的报告中指出，目前国内犬粮和猫粮的标准是推荐性标准，企业可以不采用。虽然国内外存在行业标准、体系认证，但非强制，难以有效打击不良行为。
由于品质问题及信任危机，国产粮一度被贴上“毒猫粮”的标签。今年4月，不少网友表示自家猫咪在食用了信元发育宝旗下的“饕餮”系列猫粮之后出现不良反应后离世。随后，数只宠物的主人发声，据不完全统计，信元这一批次猫粮波及239只猫，95只猫咪抢救无效死亡。4月10日，信元官方发布致歉声明。
社交平台上，一位博主拍摄了一期暗访河北某猫粮生产基地，“石头粉”做猫粮开始被宠物主关注。视频中提到，一般廉价猫粮会用淀粉代替肉来降低成本，淀粉成本大概在3-4块钱，如果把淀粉换成石头粉，成本瞬间会节约十倍。但长期食用石头粉，会导致猫咪便秘、营养不良、器官衰竭甚至死亡。
中国工程院院士印遇龙曾在2022年8月的一场论坛中公开表示，目前，国内市场宠物饲料格局以国外品牌占据主导地位。重营销、轻品质、研发基础薄弱、产品虚标问题严重、监管力度不够、功能声称缺乏科学依据、专业人才缺乏，是我国宠物行业的痛点。
据未来智库发布的《宠物食品行业研究报告》结论，我国宠物食品行业仍处初级阶段，品牌集中度低，本土品牌“营销+代工”模式致“内卷”严重。而国产宠物食品的品牌数量正在疯涨，资本开始涌入。
天眼查数据显示，近年来我国宠物食品相关企业年注册量稳定增长。2021年，我国新增宠物食品相关企业74.2万余家，达历史新高。截至6月初，今年以来新增宠物食品相关企业32.6万余家，同比增长35.9%。
据壹览商业统计，仅2021年，在宠物食品领域中国品牌共发生16起融资事件，累计融资金额超16亿元。
武汉菲耐猫专科诊疗中心经营者天时钟潘从事宠物医疗行业7年多。在他看来，国产品牌近年发展势头迅猛，不能“一棒子打死”，将国产粮一概视为“毒粮”是一种污名化的标签。
在四五年前，可供选择的猫粮品牌很少，多数宠物主喂食的是伟嘉、卫仕、顽皮等国产品牌。根据宠物体检数值来看，天时钟潘发现，并无任何证据表明喂食这些品牌的粮后对宠物健康有所影响。而进口品牌如“GO”“法明娜”等，也陆续被爆出部分批次质量问题。
“我们自己都是有养宠物的，网上有很多负面评价的尾巴生活、帕特等品牌的产品，我们自己的猫都吃，体检时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。”天时钟潘说道。
【3】喂养“鄙视链”诞生
“科学喂养”中，流传着一条鄙视链，生骨肉喂养最优，其次是熟自制，再次是冻干和罐头，最后是猫粮。
张婷对于这条“鄙视链”深信不疑，闲暇时，她会给猫鼓捣一些熟自制，购买的都是可生食级别肉源，常见的鸡鸭猪牛肉外，她还买过鹿肉和鸵鸟肉等“稀有肉源”。
她照着网上的猫饭食谱，购买了牛磺酸、钙粉、维生素e、锰片等微量元素，自己添加在肉中。张婷觉得，比起猫粮、罐头来说，自己买的肉总归要更放心些。
生骨肉喂养从上世纪90年代起源于美国，近两年开始在国内时兴，目的是为还原猫狗的饮食天性。其使用生的肉类、动物内脏和骨骼来喂猫，不进行任何加工处理，理想比例为肌肉：内脏：骨骼=83:10:7。
今年，张婷身边也有不少朋友已经在进行喂养方式的“升级”，开始生骨肉喂养。京东超市发布的《2022京东宠物消费趋势报告》，烘培粮、生骨肉、冻干类口粮成最受欢迎的宠物粮品类，其中生骨肉1-5月购买量同比增长超184倍。
罗声扬是华南农业大学教学动物医院的主治医生，从宠物医学专业硕士毕业后，成为一名宠物医生。作为医生，他最推荐的还是猫粮喂养。“你要养好一只猫，首先就在猫粮里选好。猫粮选对它就可以健康很多。”
“把生骨肉摆在第一位，那已经脱离了科学的喂养了。”罗声扬说道。他表示，医生主推干粮的原因是简单，且不需要学习相关的知识，易于普通人和上班族去进行喂养。
罗声扬表示，想要喂好，要花费的功夫和知识储备是极高的。生骨肉本身存在其科学依据和优势。他曾听过一位国外初代生骨肉研究者的讲座，该研究者不仅是营养学和兽医学的双学位博士，而且在领域内深耕了起码20年。
而在日常，普通宠物主要去配好生骨肉的比例是有难度的。尽管网上的生骨肉推广者，会给出所谓的“通用标准”，照着抄就行了，也无法避免比如生骨肉材料新鲜度、制作工艺差异化等问题存在。
难操作、易致敏、易养成猫咪挑食问题成为医生对生骨肉持保留态度的原因。罗声扬举例，在一只猫到了老年阶段，不得不吃处方粮来维持健康时，习惯生骨肉的猫咪很难转变自己的饮食习惯，对于处方猫粮可能会一口不吃，增加后续喂养难度。
比起熟食，生骨肉也存在一定的细菌感染风险。据《犬猫商业生食的细菌学评估》显示，21—48%的宠物生骨肉饮食都存在致病性细菌污染。2019年，英国来自多个家庭的六只家养猫咪，在饲喂了同一品牌生骨肉后，感染了牛结核分枝杆菌，经过调查和检测感染源头为该品牌的生骨肉导致的。
在天时钟潘看来，最推荐的喂养方式是把干粮的比例放到30%左右，而70%的量可以选择冻干复水，或者是选择纯的主食罐头去进行饲喂。只推荐纯干粮的喂养，对宠物医生来说可以理解为一种“免责”的方式，“毕竟喂猫粮肯定不会出错”。
天时钟潘认为，目前国际上主流认可的喂养遵循的原则是让猫咪保持更多饮水摄入，食物不要腐烂和变质。科学喂养并不是单纯指某些粮食的配方和食物的占比。
在国际上，也并无对喂养方式的鄙视链存在。“大部分宠物主可能获取知识的来源主要是某些网络平台，但是实际上作为医生，我们看到的真实的情况并不是这样的。”天时钟潘说道。
一位宠物行业业内人士对九派新闻表示，对进口产品和生骨肉进行过度神化的人，很多是涉及自身利益的推广者或代理方，利用宠物主的焦虑心态进行营销和看似科学的科普。“只要有获利的点，就一定会有人去制造和贩卖焦虑。”
“没有任何喂养方式是最好的，适合自己和宠物的，就是最好的。”天时钟潘说道。
【4】猫咪的心理健康和行为学问题更值得关注
张婷一直很羡慕一个“大佬”。
她所在的领养群中，一个女孩一直采用“全罐喂养”的方式，即不吃猫粮，只吃进口的罐头和冻干。平均算下来，一只猫一天的饮食开销是四五十元。
张婷如数家珍的讲述这个女孩的喂养方式：冻干一次性开十几袋换着吃，罐头不加水直接吃，无论是自己家猫还是捡回来暂住的猫一视同仁，罐头上万块的买，家里甚至有一整面“罐头墙”。
这样的喂养方式带来了肉眼可见的效果，张婷觉得她的猫从照片上看就状态极好，“那毛顺滑得像皮草”。
“我要是有她的条件，早就给我们家猫换成全罐了。”张婷说道。
而脱离了对宠物食品的焦虑，也有不少人以传统的“粗放”的方式来喂养宠物。
林小红今年52岁，她的女儿小林养了一只猫。她认为养宠物就是“给它吃猫粮”。每当女儿发来新买的猫营养品和食物的图片时，她总是埋怨：“你都给它吃杂了，这样容易生病。”
她多次告诉女儿，自己几位同事养的猫都是只吃猫粮，买的都是一百元一大袋那种，“那猫不也活得好好的？胖的都快20斤了。”她始终不能理解，女儿每月为猫的饮食花费两千元左右的行为。
根据欧睿国际数据，2021年国内专业狗粮的使用占比仅16.2%，剩下83.8%均使用未加工食品，使用剩饭、剩菜等喂养宠物的比例仍然普遍。而在美国和日本，2021年宠物市场的专业猫粮使用率分别为89.8%和93%，专业狗粮使用率分别为75.5%和92%。
天时钟潘见过形形色色的宠物主。在他看来，提供稳定住所、选择一款有保障的猫粮，已经能够满足猫的基本温饱需求。反映在宠物食品上的焦虑，更多投射的是人的欲望。
天时钟潘指出，猫粮中确实存在一部分质量差，食用后影响猫咪身体健康的，普遍是价格低廉，五六元一斤甚至更低价格的。宠物主可以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，有选择的规避。“虽然推荐湿粮比例大和好的猫粮，但是月薪两三千，宠物食品花费一千肯定不现实。”
在满足基本营养需求的前提下，去选择生骨肉，或者一些稀有肉源产品，如鳄鱼肉、袋鼠肉、鹧鸪肉喂养猫咪，则更类似于人类世界的“奢侈品”，比起宠物，更多提供的是人需求上的满足。
喂养的鄙视链上也投射着人的情感，它存在于人类社会生活中，无法根除。“这很好理解，就像我们买一万块钱包的，鄙视买一百元一个包的，买两万元骑行车的，看不起买五千元车的。”
在天时钟潘眼中，比起过度精细化的喂养，更值得关注的是猫咪的心理健康和行为学问题。宠物主是否能够满足小猫咪在家庭生活真正的需求点，和人的互动，可以爬高的平台，一个可以藏匿自己的空间……这些东西，才是一个小猫在满足温饱需求之后，真正应该去拥有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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